丘榮襄著 [高牆裡的春天]
我常常把在報章雜誌上看到的溫曖 勵志的文章影印分享班上的受刑人,
替他們加油 打氣 , 也強化他們悔改向上的決心
有一天 , 在[中華日報]的副上看到一篇文章 , 很受感動 :
一個年輕的受刑人即將在聖誕節前夕出獄回家 , 他相當興奮也忐忑不安 ,
不知家中的父母親能否原諒他過去的放蕩行為 ? 因此 , 他事先寫一封信回家 ,
告知回家日期 , 如果父母能原諒他以前的錯誤 能重新接納他 , 請在家門口擺一盆聖誕紅 ,
回家途中 , 年輕人坐上一輛計程車 , 杙不住把自己的期待告知計程車司機 , 說他不敢張眼觀看 ,
麻煩計程車司機在他家門前看看 , 有沒有擺放聖誕紅 ? 如果沒有 ,他就認命地過門不入 , 流浪去了
計程車司機感染到年輕人的緊張 , 慢慢把車子駛近目的地 , 他張大眼睛查看 , 然後 ,
他驚喜的大叫起來 , 因為他在那家們口看到一盆又一盆 , 好多盆盛的聖誕紅 .
在班上念完這一篇文章 , 我發現有幾個受刑人低下頭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 .
下課時間 , 大部分受刑人出去上廁所或吸支香菸 , 我坐下來喝一杯荼水 , 一個年老的
受刑人畏畏縮縮走到我面前來 . 我注意到他留著比別人稍長的頭髮 . 按照監獄的舊例 ,
受刑人在出獄前兩週開始留頭髮 , 以適應出獄後的社會生活 . 因此 , 我先出聲恭喜他即將出獄 .
他大概六十出頭吧 ! 頭髮大半花白 , 靦腆笑笑 , 點點頭 ; 想了一下 , 他說 , 那一篇文章使他
很感動 .
我告訴他 , 他家人大概也正興奮地等他回家去 .
慢慢地搖頭 , 他先說 , 未必 . 隔了一會兒 , 他說起自己犯罪坐牢的經過 .
他住在鄉下一間古廟旁 , 廟埕一向人多熱鬧 , 所以他在自家設攤位賣火雞肉飯
還有虱目魚湯 , 生意還不錯 , 生活本來是無憂無慮的 , 夫妻倆一直沒有孩子 , 實在是美中不足 .
四十歲以後 , 他們收養一個剛出生的女嬰 , 辛辛苦苦養大 , 女孩子很貼心很孝順 , 彌補了人生的遺憾 .
女孩子學得燙頭髮的好手藝 , 做父母的便把家裡讓給她開設美容院 , 專門替人家先頭燙頭髮 ,
店前一角 , 依然由兩個老的賣火雞肉飯和虱目魚湯 , 收入增加 , 一家人和樂融融 .
後來 , 女兒和農會一位職員戀愛成熟 , 準備結婚 , 做父親的非常高興 , 逄人就說 , 等標到兩組跟會
的錢 , 就要幫她買一輛轎車當嫁粧 .
很不幸 , 會頭因為投資股票失敗 , 竟然在收齊會錢後潛逃失蹤 . 他又傷心又難堪 , 沒有心情籌
女兒的婚事 , 常常喝得醉醺醺的 , 坐在廟埕一角發呆 .
有一天下午 , 朋友問他要送給女婿女兒的轎車買好沒有 ? 酒醉之下 , 他以為人家在調侃他 ,
大怒 , 隨手拿起攤子上的菜刀朝對方殺去 .
法官考虑到各種狀況 , 判他兩年兩個月有期徒刑 .
老人苦笑著做結論 , 太太和女兒是自己人 , 當然盼望他早一天出獄回家 ; 可是 , 他最在意
的女婿 , 念過書 , 在農會上班 , 前程不錯 , 如果被親友嘲笑說有一個殺人犯岳父 ,
一定覺得很難堪 , 可能因此討厭也 , 巴不得他永遠不再出現吧 !
我按住老人的肩膀安慰他 , 也有可能 , 他女婿善良和氣 , 能體諒他的心情 , 包容他的過錯呢 !
老人又是苦笑 , 表情茫然 .
我調閱老人的資料 , 找到他女兒的姓名和地址 ,便寫一封信給她 , 附上我影印念給大家聽
的那一篇文章 , 讓她明白她父親掛心的事情 , 請她代為試探夫婿的心意 , 爭取他的諒解 , 鼓勵他
表達善意 , 與老人和好相處 , 使老人能安心快樂過日子 .
幾天後 , 我接到老人女兒的回信 , 當中 , 附有一張明信片 , 是女婿寫的 , 請我代替他念給岳父聽 :
您出獄那天 , 我會開車去接您 , 一家人 , 不必計較偶發的無心過失 , 請您安心回來 .
把這一張明信片放入胸前口袋 , 我慢慢走往講課給受邢人聽的教室 , 決定臨時變更講課主題
為 [有度量 , 有福報] . 鼓勵大家日後重返社會少計較多體諒 , 與人和好相處 .
下課時 , 我請老人過來 , 告訴他我收到他女兒的回信 , 然後把他女婿寫的明信片念給她聽 .
老人先是一愕 , 等明白當中的意思 , 突然蹲下 , 雙手掩面哭起來 .
我沒有試著阻止他哭泣 , 因為 , 看了一會兒 , 我發現他哭得非常非常高興 .
